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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位作者要求我把他的短篇小说在班上读一读,希望他的同辈人能对其作些评判。
像往常一样,我把小说大声朗读给同学们听。因为没告诉大家作者的姓名,所以各种批评都直指作品本身,而并非针对作者本人。我把小说当成是自己写的,竭尽全力把它演绎得好些。然后我要求同学们给予评价,首先是哪些地方写得好(我们经常以此作为开始),接下去是哪些地方看上去有缺陷。
每个人都同意故事有许多优点:强有力的人物刻画、连贯而有说服力的观点、激动人心的场面等等。然而,评论突然间变得尖锐起来:“我不喜欢这个结尾”;“我还没有尽兴呢,它就完了”。年轻人七嘴八舌地说道。
“我们能否认为它有一个结尾呢?我觉得它被中断了,就好像一架就要着陆的飞机,突然从空中掉了下来。”一名学生说。
“你知道它会在哪儿着陆吗?”另一名学生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前面那位承认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这个故事没有任何目的,或者说连一个悬念都没有,这个人物会不会到达某个地方,不管这地方在哪儿。”
“是呀,”其余人说道,“并非你不在意,这个主角太过真实了。你不能对他置之不理,但又不知道他要走向何方,或者对他来讲什么是重要的。所以当事情在他身上发生时,你不知道如何来感受他。”
学生们自发而又近乎天真的评论揭示了读者希望从小说里读到什么。这里并不需要高技巧和炫耀的成分,人们只是在品味自己对小说的感觉。
我想,他们的这种感觉完全回到了童年,甚至回到了人类诞生之初。
在旧金山的一个研习班里,当我们围坐在长桌旁听故事的时候,我们仿佛在做一件原始人类做过的古老事情:围坐在火堆旁,“给我讲个故事吧。”
这意味着什么呢?我用一种只有小孩才有机会发现的方式来思考它。我父母都出生于擅长讲故事的家庭,尤其我父亲一直是个讲故事的高手。他有着历险般的生活经历,因此他不断地添上些新的内容,使那些我们听得最多的老故事成为最好的故事。直到现在,当我们节假日团聚在一起时,我们仍点名要求听那些老故事。“给我讲‘旁克马’的故事吧,”我们说。“不,还是讲‘火腿、鸡蛋和卤后腿’的故事吧。”这些都是我们童年时百听不厌的故事。
但是,每当我们想听故事时,他会极其高兴地给我们讲一些笑话,于是我们抗议:“那不是故事。”我敢肯定爸爸一定认为我们是些非常没有幽默感的家伙,然而当时我确实很失望,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。当时我想要听到有明确观点的东西,这些东西从A点出发直奔B点(或是G点、E点),如果不是这样,我们就会感到受了嘲弄。
学生们在我大声朗读的故事中寻找着什么?他们想要一个结尾,当然,是一个他们有所准备的结尾。“一个目的地。”这可以是一次旅行,或是其他什么,但至少要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形状,就像一条弧形轨道。
短篇小说布局谋篇的关键问题是:“作者的意图是什么?”这就是读者想要搞清楚的。
带着这个问题,我们找到作者,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发表意见了。他说,“小说确实表达了我所希望表达的东西。我不过是展示了一个生活片段,一段时期的生活,余下的就靠读者自己去领会了。因此,它就应当让你感到迷惑不解,让你直接面对生活,而且让你独自进行决断。”
“好”,我说,“作者已经完成了他准备要做的工作,他的小说如他所愿地影响了我们。从这种意义上看,他完全达到了目的。”
但一个根本的问题是:他确实完成了一部短篇小说吗?这部作品有我们所要求的特性吗?它还可能是一样别的什么东西吗?
“它还可能是什么呢?”有人问道。
答案是它还可能是散文诗、中篇小说、“超短篇小说”、故事简介或是人物素描。以上每种文体都有自己的本质属性用以区别于其他文体。所谓的生活片段,就是用故事简洁地表达事件或场景,简短地描写当时的时间、地点,少有过程。我感觉咱们谈论的这篇文章可能就是故事简介。因为它是静止的,故事简介不能独立成篇。在这种意义上,它不能满足我们对短篇小说的期望。
事实上,短篇小说有些像十四行诗,因为它能最大限度地激发(和满足)人们的期望。即便是最简单、最单一的形式,即便没有规定的字数、行数或者韵脚的限制,它也能严格地遵循它的规则。但它又已经被诠释了,被作家、读者、评论家给了宽泛自由的范围。它在宽阔的河床里流淌,保持着流动性和其自身的优雅。然而,就像包括水在内的其他化合物,它有着能被我们用图表表示出来的特殊结构,有着能被分解出的特殊元素。它不是武断的,也不是随意的,它们是使短篇小说之所以成为短篇小说而不是故事简介、散文诗或枯燥平淡的冗长笑话的东西。
就像老的电视广告中,小孩一边在外面玩雪,一边等着妈妈为他准备午餐时喝的汤一样,有着某种明确的期望。“汤好了吗?”小孩大声地问他妈妈,而妈妈正在灶边搅拌着锅里的东西。小孩却希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种盛在杯子或碗里的热气腾腾的液体。可当他坐下来时,妈妈给他上的却是茶,也是一种盛在杯子或碗里的热气腾腾的液体。他抗议道:“这不是汤!”如果他妈妈端上来的是麦片粥或辣椒糊,结果依然如此。汤就是汤。
我们不会把一篇散文称作短篇小说,因为它的内容与形式都不是。
我在想,一个受伤的人倒在街上,朝附近的一个嬉皮土喊道:“帮我叫辆救护车广那个嬉皮士点头应道:“嗨!先生,你原来是辆救护车呀!”(英语中“Callmeanambulance”既有“帮我叫辆救护车”之意,又有“叫我救护车”之意。)这个我最喜欢的老笑话充分表明了我是我老爸的女儿。但有一点是明确的,如果我们不加思索地把什么东西都称作短篇小说,我们就和那个嬉皮士一样糟糕。
让我们看看埃德加·艾伦·坡是怎样说的吧。他在150多年前对于短篇小说提出的批评至今仍具有重要价值:
整篇文章应该不是词语的堆砌,否则这种倾向会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作者偏离预先建立起来的构思。只有通过这种方法,运用这种技巧,即把一幅图画详细地绘制在作者脑海里,才能真正视其为同宗同源的艺术,一种令人满意的感觉。
“预先建立起来的构思”?‘详细地绘制”?这不是对事件因果的描述,而是一个艰难、复杂的(也可能是漫长的)过程。而在这方面凡是做得好的,都能被称为“令人完全满意的感觉”。